云姝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长长的宫道回到将军府的。
她回到房间,入目所见,皆是冷肃。
左边的书柜上,是父亲为她开蒙时讲的兵书,她已能倒背如流。
右边墙上挂着她及笄时大哥亲手铸造的盔甲,也有些穿不下了。
床边竖立着二哥寻得千年寒铁炼成的红缨长枪,透着森森寒光。
她看了许久,才走到床边,躬身将她一直珍藏的匣子抽出。
里面,全是祁荀弈曾送给她的东西,街边活灵活现的泥人,西域走商卖的口琴,只有千里之外的边城才有的妆奁……
以及,厚厚的一叠信。
曾经的祁荀弈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寄信回来,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所遇趣事。
他说:“外面风景辽阔,你没看见实在可惜,日后我定要带你游遍大好河山。”
云姝婳伸手触碰着那些信,心里的苦如浪潮翻涌。
誓言犹在耳,却再无来日。
云姝婳怔然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突然笑红了眼。
“你要的我做不到,我有的你不想要,原来不相配,早有预兆……”
云姝婳狼狈合上箱盖,抱着那箱子泣不成声。
夜里,云姝婳睡梦中突被院内声响惊动,她猛然睁开眼。
她披了衣服往外走,正好看到匆匆跪在她面前的小厮。
云姝婳心里有些不安,尽量冷静的问:“何事慌张?”
“二姑娘,家主进宫就您的婚事与摄政王当面对峙,两人争执不休,圣上龙颜大怒,让摄政王禁足府内无召不得出,并命家主派兵看守。”
“可那丞相府周姑娘却找去了王府,家主奉旨拦门说不得进,可那周姑娘竟直直往家主的刀上撞去……家主被下了狱,圣上闻之,旧疾复发,再度昏迷!”
云姝婳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
“去叫上府内医官,立刻跟我去摄政王府!”
雪夜长街,云姝婳策马奔驰,不消片刻便到了摄政王府。
她慌张下马,却踉跄着险些跪倒在地。
云姝婳咬牙站定,抬步便往王府里冲,只是刚到门口,她便骤然顿住身形。
王府院内,祁荀弈跪倒在地,向来矜贵傲然的人此刻却眼眶红透,看着像要滴出血来!
白雪落满他的全身,可却盖不住躺在他怀中女人,身下溢满的那抹刺眼鲜红……
周雪落竟重伤至此!?
云姝婳一怔。
祁荀弈怒然起身,拔出侍卫腰间配剑,直指她的心口!
‘噗嗤’一声。
剑尖没入云姝婳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祁荀弈眼里杀意翻腾:“云姝婳,若不是有陛下护你,今日,我定要将军府满门陪葬!”
胸上伤口明明不深,可云姝婳却觉得心被捅了个对穿,痛意蚀骨。
以前,她习武磕破一点皮,祁荀弈都会急的去太医署拿药,满眼心疼的替她敷上。
如今却能对她当胸一剑,眼也不眨。
祁荀弈对上她几乎破碎的眸光,脑袋突然涌起一股针扎般的疼痛。
他抽剑转身,寒声吩咐。
“从今日起,将军府的人不得踏足摄政王府半步!”
云姝婳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王府大门缓缓关上。
这一瞬,仿佛她与祁荀弈的那十年,也随着这道关的闭门,轰然崩塌。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仿若点点红梅。
身后医官慌忙上前:“二姑娘,我先替你止血。”
云姝婳惨白着脸,涩声开口:“不必,这一剑,是我们欠他的。”
说完,她看向身后黎长铮的亲卫吴明:“我二哥被关在何处?”
“回二姑娘,在天牢。”
云姝婳心一震,天牢,是皇族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她咬牙上马,全然不顾心口的伤,策马朝天牢赶去。
只是刚到天牢门口,便有看守将拦下。
“摄政王有令,将军府的人不得踏入天牢。”
云姝婳正要开口,却见天牢侧门中走出来两个狱吏。
“不愧是黎老将军的儿子,遭了这般酷刑也不认罪,命真硬啊!”
云姝婳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就要往天牢里冲。
可面前倏然闪过寒光,看守瞬间拔刀以对。
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黎姑娘,摄政王下了令,擅闯天牢者,株连九族!”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将云姝婳钉在了那里。
她盯着黑漆漆的天牢,眼圈立时泛红。
身后马蹄声起:“二姑娘!”
云姝婳转头,只见府邸管家慌张奔来,他趔趄着从马上滚下。
“二姑娘不好了,周姑娘她……死了!”
云姝婳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周雪落死了,以祁荀弈做事的狠辣程度,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胸口刺痛蔓延,云姝婳捂住胸口,声音急厉:“快,带我去摄政王府!”
“来不及了二姑娘!摄政王要将死去的周姑娘封作王妃,奉为亡妻,现已带着人浩浩荡荡朝丞相府去了!”
闻言,云姝婳眼前一阵阵发黑。
哪怕周雪落死了,祁荀弈也要娶她进门,情深至此,那她二哥焉能有活路!
思及此处,云姝婳的脸色,简直比地上的雪还要白上三分。
身上的痛与心底的苦交织在一起,云姝婳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蓦的,她脑中闪过什么:“扶我上马,回府!”
黎家世代簪缨,圣上钦赐免死金牌,她要用那个保住二哥的命!
云姝婳好不容易才从父亲的书房中翻出那块免死金牌。
温润的边角深深嵌入掌心,云姝婳眸光颤动。
若是用了这法子,她和祁荀弈,只能彻底走向决裂。
她闭了闭眼,架马从小路朝丞相府赶去。
小路昏暗逼仄,寒风吹来,如刀刮骨。
颠簸之中,云姝婳胸前的伤势越裂越深,血越流越多。
可二哥危在旦夕,她顾不上这些,只能咬着牙攥紧缰绳,策马往前。
路的尽头,隐约传来一阵乐声,云姝婳猛然抬头,咬牙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正从丞相府回程的祁荀弈。
他穿着喜服策马缓行,正带着他认定的妻子归家。
云姝婳眼中悲恫,曾几何时,她以为终有一天,祁荀弈也会这般来迎娶她。
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却是和旁人生同衾死同穴,恩爱不疑。
云姝婳将眼中热泪逼退,策马拦在了祁荀弈面前。
她强撑着翻身下马:“王爷,周姑娘一事臣女愿一力承担,恳求王爷对我二哥从轻发落!”
祁荀弈眼里的冷意几欲化为实质。
“用你的命承担?你也配?”
“若不是本王大婚不宜见血,你二哥,今日必死无疑!”
云姝婳指甲掐进掌心,腰间金牌有如千斤重,她仰眸:“王爷与我二哥相交多年,该清楚我二哥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祁荀弈垂眸看她:“我只知,黎长铮视妹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