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脊背僵硬，眼神微冷，“你大可自己拿。”
拓跋隼睁开了眼，看向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要将万物都吸进去。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死吗？”
韩昭盯着拓跋隼，只觉他唇边的笑意，让她生寒。
她捏紧了拳头，冷声道：“你若是想杀我，大可现在就取走我这条命。”
拓跋隼嗤笑着别开眼，片刻后，他幽幽道：“你知道，雁门关的现任郡守是谁吗？”
“也是你们大汉的人，叫庄轻。”拓跋隼微微侧头，薄唇轻启。
“我问他为何投降。”
“他说，那些因为战败求死的人，实在矫情，若他有机会往上爬，必定不会去寻死，而是一定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说到这，气氛一片压抑。
韩昭的心，更是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方才，说“你们大汉”。
这两个词，从拓跋隼口中说出，触及到了她很久前的记忆。
恍惚间，血流成河。
兄长的死、嫂嫂的死、孩子的死、百姓的死，一一在她眼前浮现。
那些人死前，有的是在麻木、平静、温柔的流泪。
有人失去挚友、挚亲，在嚎啕大哭。
有人在不甘的嘶吼。
韩昭死死攥着手，才忍住从四肢百骸中倾巢而出，要将她疼晕过的痛楚。
掌心的疼痛没能将她思绪换回。
拓跋隼察觉不对劲，眸色深沉，缓慢开口：“松手。”
韩昭浑身紧绷，像是在竭力遏制住自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拓跋隼一把拉过她，赫然闯进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眸中。
浑身怔仲片刻后，他低下头，极其温柔的一点点掰开她已经掐得渗血的手。
“我们把从前都忘掉，好不好？”
这不亚于一道惊雷在韩昭耳畔炸开，她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看他。
“从前，我们哪里有从前？”
她用无比冷漠的语气，回应着他的试探。
拓跋隼神情晦涩，静静看着她，不肯放过一丝她面上变动的任何神色，“只要你点头，那便是有。”
韩昭将自己的手抽回：“殿下，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回去？现在中原已乱，鲜卑几乎占据了大汉全数的版图，你孤身一人，是去送死吗？”拓跋隼又道。
只是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不由放缓了语气。
韩昭紧盯着他，眼底的冰冷之色几乎要将他刺穿。
拓跋隼直视着她，没有将两人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他不在乎她是如何死而复生，又为何会以顿珠的容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像他自己，也不会将他已恢复从前种种记忆的事情，告知韩昭。
第33章
过了很久，拓跋隼将马车内的抽屉拉开，拿出里面的一袋金铤，便要递给她。
韩昭平缓住了心绪，淡然道：“相信不久，鲜卑王庭那边便会兵临雁门关，来攻打你这个乱臣贼子了。”
她补充道：“这钱，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说完，韩昭让车夫停下车，微低了头，径直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冷风呼过，将她吹得清醒了很多。
马车停在原地，似乎是车里的人在目送着她走远。
韩昭走了极长的一段距离，都没有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而前方，依旧是一片黑，像是她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翌日，城中飘雪。
韩昭猜错了，鲜卑王庭的人，不是过些日子来，而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攻城。
他们想得很简单，雁门关，处于他们新王庭和老本营之间。若是被他人占据，等于直接断了他们的粮路。
这怎么能行？
再者，他们多少有些没有将拓跋隼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四皇子虽有领兵之能，可他们麾下能臣亦是不少，又何须惧怕一个小小的雁门关？
两方打了起来。
韩昭对此，乐见其成。
城外兵戈声不断，她和一众鲜卑女子，被士兵们送入地窖藏身。
可窑内不隔音。
动静不断的自外面传入，叫人身临其境，仿佛也感受到了血色漫天的沙场。
众人面色几乎都染上害怕之色。
韩昭没有管她们，而是安抚性的将手伸进斜挎包内，揉了揉兔子毛茸茸的脑袋。
在人前，顿珠不能说话，已是闷极。
韩昭又怕她乱跑，被人捕抓做成烤兔，更是只敢把她放在包内。
至于雁门关破不破，关她何事？
左右，都是鲜卑内部之争……
不过两日，鲜卑王庭的军队便被拓跋隼的军队打跑了。
他们有多声势浩大的来，就有多狼狈不堪的走。
韩昭不懂打仗的事情，但也知道，如此这般，天下必然都能瞧见鲜卑王庭的无能。
在这她胡思乱想的间隙，却还有人极其不安分的来招惹她。
准确来说，不是针对她一人，而是在地窖内长相清秀的所有奴隶。
在她们正要出地窖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围住了她们，皮笑肉不笑道：“贵女们都可以走，奴隶们留下。”
韩昭蹙眉，默默在地上抓了一把灰。
而后，趁着众人不服的朝守卫嚷嚷，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
地窖内大约从前藏过食物，还摆放着几个箩筐、木棍……
韩昭看到木棍，扯了扯旁边的大姐——
她厚实的外貌，让人不由信服，她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道。
大姐很快就接受到了她的眼神。
韩昭如法炮制，寻了另外几位。
两名守卫还在和奴隶们吵。
看得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几人是否都是有熊心豹子胆，却不敢做的怂货。
“唰！”
利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两名守卫拔出了剑，狠狠道：“我看你们谁敢反抗。”
他们说话的间隙，韩昭一把将手中的土朝他们眼睛扬去。
第34章
谁家打架往人脸上扬灰？
几人怒骂，不守武德。
双目的疼痛刺得两名守卫睁不开眼，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女奴隶们的棍棒又劈头盖脸落下，砸的他们嗷嗷大叫。
他们最初还在威胁众人，说要将她们都拨筋扒皮。
但到后面，他们就开始求饶了，“求求姑奶奶们放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棍棒砸在肉上的响声没有停，众人都看向韩昭，迟疑道：“我们要放过他吗？”
一念之间，韩昭想了很多。
她当年初到塞外时，被乞伏盯上要强上。
她的皇嫂备受欺辱，身上伤痕青紫交错。
原来，不止是她们大汉人，连他们自己的奴隶，这些人都是如此行径……
韩昭朝她们微微摇了摇头，又让她们将地上的两人押住。
她捡起地上的剑，步步朝两名守卫逼近。
两名守卫终于面露恐惧，不停的挣扎，“不要杀我……”
寒光一闪，一颗头颅呱呱落地。
众人都惊住了。
地窖内，一时只有屏住的呼吸声。
有人心生惧意，怯怯道：“要是被那些贵族们发现，我们杀了守卫……”
像是一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惊起千层波浪。
她们喁喁私语起来，“那可是重罪啊！”
“将军会不会砍了我们的头……”
没有人想死，她们都想活。
韩昭不想看到她们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转过身朝众人扬声喊道：“诸位。”
刹那，众人安静了。
一双双眼睛看向她。
韩昭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我们杀了他们，可以把他们伪作趁乱逃亡之徒，被王庭攻城的将士们所杀……”便不会被人追责。
她话没有说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将手放在额头上作祈祷：“天神眷顾。”
韩昭沉默住了。
现在是两个守卫，她们能以人多的优势杀死人。
可下次，若是对方比她们多呢……
韩昭眼神暗了暗。
蓦然，那个最初心生怯意的小姑娘走到了她面前。
盯着韩昭，问道：“能不能……把你手里的剑给我？”
奴隶们身为蝼蚁、蜉蝣，胆子们都很小。
可当她们不再是能被随意捏死的蚂蚁之时，胆子便大了起来。
在她们看来，这个带头杀人的女人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