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扬古观察

田辉

10月底，美联储启动了年内第三次降息。此次降息可谓来得毫无意外，因为此前的调查数据表明，市场以高达九成以上的概率预测美联储会将基准利率削减25个基点，从1.75%—2%区间至1.50%—1.75%区间。让人更感兴趣的是，在7月底、9月中旬到10月底的3次利率调整行动中，美联储均将之定性为所谓的“保险式降息”。由于这一术语并不那么常见，从此入手进行观察，别有一番意味。

要想理解什么是保险式降息，不妨先看看什么是非保险式降息，也就是一般性降息。后者是指当经济放缓时，为了抑制衰退，刺激增长而采取的利率向下调整行为。相比之下，在保险式降息下，经济的繁荣阶段并没有结束，但面临一定下行的风险，按理说可以无需采取调息行动，但出于为经济繁荣附加一些保险系数的考虑，用适当降息作为一种预防和保障措施。正因为如此，保险式降息也被称为是“周期中期的调整”。

从最新发布的一些数据看，美联储确实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支持“保险式”降息的说法。截至目前，美国经济整体表现不错，特别是跟其他发达经济体相比。根据IMF刚刚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预计2019年美国经济增长率为2.4%，高于发达经济体平均1.7%的水平，更是显著高于日本、德国、英国。美国商务部的数据也显示，三季度美国GDP增长率虽然有所下滑，为1.9%，但仍然高于华尔街此前1.6%的预测值。受此前两次降息的影响，美国住宅投资增加了0.18%，是2017年末以来的首次正增长；失业率也处于50年来的低点。从外围风险来看，尽管全球经济出现了同步放缓的迹象，如IMF将2019年全球经济增长率下调至3%——是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水平，但仍然还不算正式进入衰退阶段（IMF将2.5%以下的增长率才定义为衰退）。中美第一阶段协议有望达成，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相关风险。总而言之，虽有隐忧，但无大碍；未雨绸缪，以安人心——这正是美联储试图通过强调“保险式”降息所期望传达的乐观态度，所期望增加的对美国经济的信心。

但问题是，美联储通过降息而为美国经济投保的这份保险，真的保险吗？至少有下面四个理由，让我们对这份保险不那么笃定。

其一，有关美国经济走势的数据相互冲突。如果说失业率、住宅投资的数据不错，那么企业投资、制造业的数据就令人失望了。如三季度美国企业投资年化增长率下降了3%，是最近4年以来的最差数据。个人消费支出增长率为2.9%，虽然仍然为正，但相比第二季度4.6%的增长率有显著下降，表明消费者在支出方面还是变得比以前谨慎了。

其二，货币政策的效果不容乐观。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最新报告，自10年前的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尽管包括美联储在内的全球主要经济体的中央银行已经出台了高达10万亿美元的刺激政策，产生了阻止经济彻底陷入崩溃的效果，但依然没能推动生产率的提高，反倒由于形成资本错配、推高股票资产泡沫、助长不健康的风险承担等累积了新的风险。

其三，货币政策的空间着实有限。世界经济论坛曾经做过统计分析，根据以往的经验，美联储平均要削减5.5个百分点的利率才能成功应对一场衰退。以目前的利率水平来看，一旦经济放缓趋势更为明显，即使美联储按照特朗普总统期望的那样将利率削减到零甚至更低水平，运作空间也远远不够。

其四，影响美国经济未来的许多重大风险不是美联储所能应对的。例如，美国的人力资本质量堪忧。以出生时的预期寿命做类比，1980年，美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与可比国家类似，分别为73.7岁和74.5岁。然而，自那以后直到2016年，美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增长了4.9年；可比国家则增加了7.7年。2019年美国人的健康预期寿命仅为66.6岁，在141个经济体中排名第55位，比我国的68.1岁还少1.5年。

在不确定高企的时刻，美联储又一次走在了前面，用降息为美国经济前景投出一份保险。美联储已经竭尽所能，但这份保险，在提振美国经济、应对诸多挑战方面不那么保险，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毕竟，假使宏观经济风险真能投保的话，单由一个主体作为投保人、单为一类风险购买保险显然是无法提供充分的财务安全保障的。正如一个一揽子保险计划好于碎片化的保险计划一样，应对宏观经济风险需要采用整体的解决方案。更进一步地，保险毕竟只是一种风险管理手段，国家竞争力的提升需要在保险营造出来的空间和时间下，借助全方位、深层次的结构改革才可能实现。

（作者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室主任、研究员）